初二升初三那会儿,纪家养了一条吉娃娃,纪与阳把它宝贝死了,取名叫“贝贝”,成天黏着,都快跟贝贝结拜了。也因为这个,纪家爹妈又誊出来一个房间,单独给夏尽,就怕纪与阳晚上玩狗不睡觉,打扰夏尽休息。
没出一个月,纪与阳的腻乎劲儿还没过,就含泪把贝贝亲手送走了。咬人的狗留不得,别说咬的还是夏夏了。夏尽小腿上有一口浅浅的疤,至于贝贝,又是纪与阳心里另一块疤。
初三那年纪与阳谈了恋爱,纯纯的初恋,比白开水还纯,又没手机,只能上课偷偷传纸条。他的小女朋友把爱情见证都留下了,纪与阳觉得没什么意思,通常都是揉吧揉吧扔了。
结果莫名其妙的,粉色信纸夹在女朋友的练习册里,语文课代表夏尽抱作业时,这张少年心事就如同一根漂泊羽毛,在语文老师兼年级主任的水杯旁边落了定。夏尽眼睛尖,放下作业马上就想扯走,没想到老师的动作更迅雷不及掩耳。
纪与阳栽了。
他和小女朋友都被叫了一趟家长,挨了几趟车轱辘骂,保证好好学习,情窦不会再瞎开。正拖着疲累的身体打开房间门,就看到一个小夏尽蜷在纪与阳chuáng上,无助地摇着脑袋,忙乱抹着眼泪向他道歉:“对不起与阳,我……我没来得及……”
这叫个什么事儿啊?纪与阳当即扔开书包,搂着夏尽柔声细语地哄着,还拿gān净的手背给他擦脸,“不关夏夏的事,是哥不好。妈的,早恋害人……夏夏乖啊,不哭。”
夏尽那晚跟纪与阳缩在一张小chuáng上,前胸贴后背地睡了一晚上,第二天谁也不提这事儿了。
中考在即,纪与阳分了手也收了心,踏踏实实学了半年,终于堂堂正正跟夏尽考进了一中,全市最好高中。只不过一个在头,一个在尾,勉qiáng算得上共饮长江水。但对纪与阳来说,能一直看着他的好弟弟,就是件喜大普奔的乐事儿。
上了高中的夏尽一米六五,体型偏瘦,性格似有两个极端。有时候寡言少语,蹲在角落扮蘑菇,有时候又能迅速融入环境,变色龙似的披上另一层颜色。纪与阳看他在新班级里有了别的朋友,经常同进同出,总算是松了一口憋了多年的气,再也不用担心他被欺负了。
纪与阳于是又开始打篮球,谈恋爱。他约会时总爱把夏尽也叫出去当爹妈面前的挡箭牌,又不放心把他晾在一边,于是经常出现三个人捆在一起的情形,商场,图书馆,KFC……夏尽就是一颗高瓦数的电灯泡,呲啦呲啦地闪。
纪与阳谈个恋爱也不忘宝贝他,这边儿和姑娘牵小手手呢,那边儿夏尽起身去厕所,他也要扭头问:“夏夏是不是不舒服?”这都第八回 了。
夏尽摇了摇头,起身走了,走的时候还扯了两张作业本的纸,不知道要gān嘛。纪与阳回身接着谈情说爱,姑娘就不乐意了:“你怎么就没这么叫我呢?乔乔,欣欣,然然,都没有。就一个欣然,多土啊。”
纪与阳眉毛一竖:“你跟他能一样吗?”
乔欣然没听明白,是她不能跟夏尽相提并论,还是夏尽不能跟她等量齐观。本以为要翻篇儿了,又撒娇闹了几句脾气,没想到等夏尽回来了,纪与阳又问了一遍是不是不舒服,夏尽凉薄的眼睛扫了他俩jiāo握的手,终于点了头。
纪与阳马上收拾东西带他回家,这会儿乔欣然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在图书馆楼下当场要分手:“你他妈对夏尽比对我上心!上次我说肚子疼,你让我去蹲厕所,那他妈是一码事儿吗!”
纪与阳真的冤枉啊,拉着乔欣然又哄又拽去了避人耳目的角落,捏了捏她的小脸:“难道不是吗?”
“不是!”乔欣然一把推开他,把钥匙圈儿上挂的定情信物之钥匙扣拽了下来,砸在纪与阳额头上,“你他妈就跟夏尽谈恋爱吧!你俩过一辈子吧!”
纪与阳别的都没听明白,就这句最懂,一把拉住乔欣然手腕不让她走:“别侮rǔ夏尽,我跟他就是兄弟关系。”
乔欣然懒得跟他多废话,回手就是一个耳光:“滚!”
她怒气冲冲地走了,纪与阳半晌没反应过来:两个男的,性别一样的,怎么谈恋爱?他没听说过这种事情,也对夏尽确确实实没存别的心思,懊丧地揉着脸走出去。夏尽已经买好了一瓶冰的农夫山泉,压在纪与阳微红的脸颊来回滚动,瓶身沁凉液体渗进皮肤的细密纹路,驱走了灼烧感和盘桓不定的心焦。
……还是夏夏好。
他跟乔欣然分手了,安安分分又过了两年,高三冲刺阶段谈了个夏尽同班的女孩儿,名叫路野,路子也玩得野,仗着成年了,带纪与阳去开房。纪与阳一个纯白如纸的少年,哪遭得起这刺激,马上就坠进去了,五迷三道七荤八素的。他俩张扬得很,甚至年级主任都知道了,可他俩成绩不降反升,只好由他们去。
在这个阶段,万事万物都没有高考重要。
这么紧要的人生节点,夏尽缺席了。
他出了车祸,挺严重的,被撞飞好几米,堪堪捡了一条小命回来。纪与阳守在病chuáng跟前不吃不喝,最后还是纪家爹妈气急败坏地拧他耳朵:“夏尽考不了高考,你也不要考了?!”
纪与阳近两天滴水未进,嗓子眼儿都快因缺水而黏在一起,就如同夏尽帮他作弊那次,死活也张不开嘴。
他要怎么告诉爸妈,告诉所有人,是他和路野出门鬼混,带上了夏尽打掩护,在街边情意绵绵你侬我侬,回头就看见夏尽像破布娃娃一样横在路中间,血泊浸透他浅蓝色的校服,还有苍灰的眼白。
他要怎么说呢?他又一次,再一次,第无数次,害惨了夏尽。
而夏夏呢,他的好弟弟,醒来第一件事就是握着纪与阳的手,吃力而艰难地同他说:“与……与阳……好好考……”
这一句“好好考”,硬是让他说出了临终遗言的错觉,纪与阳仿佛临危受命的将士,拎着书包扭头就走,埋头苦学半个月,超常发挥。
夏尽康复后又读了一年高三,从此落了纪与阳一步。
纪与阳上了省内最好的大学,在邻市,高铁两个多小时吧。平心静气等了一年,夏尽也考了过来。尽管夏尽从没指责过什么,纪与阳始终是背负着愧疚在行路,夏尽要什么,他就给什么,直到……
直到夏尽向他告白。
“我……我没办法。小夏。”
纪与阳gān涩的喉咙里挤出来这句话,夏尽眼神黯淡受伤,把手里的水杯给他递了递。纪与阳不疑有他,接过来仰头一饮而尽,喉头这才舒服多了。
“我拿你……一直当是我的弟弟,爸妈的第二个宝贝儿子。而且我现在也……有女朋友了,你知道的吧,外院的——”
“外院的梁俐。”
夏尽嘴唇翕动,接过未断的话头。
及腰长发,鹅蛋脸,不戴眼镜,爱穿碎花连衣裙,考过了公,目前jiāo往两年,准备和半只脚踏入研究生院的纪与阳谈婚论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