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下
冰凉的汽水在口中蔓延开,气泡感在舌尖划过,像是喝下一口软化的玻璃渣,薛帆远将手里的冰镇可乐用力砸下:“你们几个就不能说句话吗?”
“说什么啊。”陶忘言抬起头:“都忙着吃呢。”
李圆知素来贴心只上前笑问:“你想说什么?”
被反问的人更是堂皇起来:“我怎么知道我想要说什么,就是大家聚在一起和平时一样。”
许轻舟坐在一旁也觉得今天安静的有些莫名,若是平日里只怕是早就闹得个天下大乱了。
摊子上岳承恩摆弄着手里的漏勺,何之走上前将三个空碗递上:“再来三碗。”
少年的头发遮住他原本细长多情的双眸,只嗯了一声,闷闷的将那碗中的汤水填满。
“我一个人拿不了三碗,你帮我。”他说的理所当然。
“嗯。”又是一声敷衍的声音。
远处正在吃东西的huáng川晖用手肘戳了戳身边李圆知:“他们两个认识吗?感觉何之待他好熟啊。”
李圆知手里的汤水差点洒出来:“好奇的话就自己问呗。”
本就不是懂得察言观色的人,那小子摸了摸自己的脏辫兴致勃勃的拍了桌子:“成,我问。”
众人只被他这突如其来的拍桌惊到了,纷纷放下碗筷,愣愣的盯着那边。
“你发什么疯啊。”郑南冠叹气:“突然拍桌子?”
huáng川晖没理会他,只看着站在白眼氤氲前的两个人,先开口叫了那边的何之。
“何之。”
何之听到了声音回头,只见所有人都盯着这个方向,他笑了:“gān嘛?”
“你们两个……”huáng川晖摩擦着手掌问道:“是不是以前认识啊。”
那边的何之还没开口,一向寡言少语的岳承恩将丸子汤端到桌子上,毅然决然说:“不认识。”
何之面上一白,也顺着说:“嗯,不认识。”
神经大条的人也不由在意,只自顾自的开口:“哦,我看你们关系挺好的,还以为你们两个认识。”
“你从哪里看出来他们两个关系好了?”
“就是能看出来。”
昏huáng灯光下,有些人笑的意味深长,万里游拉过那人的手肘,qiáng要和他对视,那双百色琉璃般的桃花眼中满是好奇,他尽量小声的发问:“你知道什么?”
有人一笑便是梨花一树,清雅深深:“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万里游一听这回答,立刻了然了他的丘壑,靠近那人与他耳语道:“你告诉我,我把推理集的大师系列给你买齐了。”
一旁的许轻舟却将这些话听了个gān净,叼着丸子就笑:“财大气粗啊。”
到底是送礼打动人心,徐山暮舔了舔嘴角,对着许轻舟一个挑眉,不再故作高深,只道:“他们两个肯定认识,刚刚川晖问问题的时候他正在舀丸子汤,手一颤汤都撒出去了,他那么谨慎的人怎么可能会犯这种错误,你看,”他轻撞了万里游的肩头:“他不是在擦桌子上的汤水吗?最重要的是,你看何之的表情,他们两个像是不认识的样子吗?”
一双桃花眼中黑眸如波,潋滟生光,万里游单手托腮:“那他们两个到底是怎么了,怎么一句话都不说?”
“你以为我是搜素引擎吗?这种事情我怎么知道。”
万里游刚要说些什么,就听到许轻舟一声轻呼,他去看,发现许轻舟正望着远处的公jiāo车站。
路灯之下有人走来,他面上还有未卸去的妆容,一件宽松的衬衣更显得他俊美非凡,少年仙气飘飘,翩然而至。
靠近才发现他眼角上画着不明就里的红色图腾,似是鸳鸯的剪影又可说是胭脂凝成的花枝。只瞧上一眼便叫人惊艳凝滞,不信人间有如此艳色。
他瞧见了坐在路边摊上的熟人,下意识的将背包往后去了一些,尽量藏到旁人看不见的地方,走到那些人面前,先是明眸一笑。
“吃着呢。”
众人只望着他眉目之间妖异的妆容,接着发愣,最先反应回来的是薛帆远和陶忘言,两个人立刻冲上前去细看他的脸:“仙子哥哥,你今天很妖气啊,一路上勾搭了不少人吧。”
他连连推开黏过来的二人,只切了一声:“懒得和你们两个讨债鬼说,我先回去了,你们慢吃吧。”
说是要走便真的是毫无留恋的挥手道别。
坐在位置上的许轻舟拍下纸币,对着徐山暮说:“我钱放在这里了啊。”转身就步入夜幕路灯下,去追那翩然而去的仙子。
楚云端将刚刚下好的串子拿过来,却见许轻舟追着若惊鸿而去,他讶异的发问:“他们两个什么时候关系这么好了?惊鸿答应和他一起期中考了?”
此言一出,众人皆默。
“他去问惊鸿愿不愿意和他一起考试。”徐山暮挥了挥手里的人民币:“他吃了多少钱?先结账。”
若惊鸿倒是没有想到许轻舟会追过来,回身看着那吊着眼角稍有魅惑妖气的少年,他不解的问:“你也要回去吗?”
少年对着他笑道:“有点事想和你说。”他主动要帮他拿手里的袋子,向他伸出手,若惊鸿明白他的意思,只暗暗摇头,笑若盛开的初chūn海棠:“不用没事。我自己拿。”
昏huáng的路灯落在二人的侧脸,若惊鸿稍稍提了提肩头的背包:“你找我做什么?”
“期中考试。”他不喜欢绕弯子就只说了:“我想找你一组。”
“和我?”他笑了:“行啊。”
“这么慡快?”
“反正我后面暂时没有比赛,玩一段时间也没什么关系。”他看着许轻舟:“只是好奇啊,你为什么找我?学校多的是学生。”
为什么?许轻舟也在心里问自己,只是因为徐山暮的一句话吗?倒也不是,或者说是旁人都说他的qiáng者,所以心中产生了好胜心,想要和他在舞台上一决高下?也不尽然。
面前那双清澈深邃带着懵懂的眼眸无意识的眨动着,睫毛下一片漆黑的yīn影,像是乌鸦的羽翼。他仰头去看路灯边围聚的飞蛾,他们扑闪着翅膀,寻着光源而生,错将那电器当做火苗。
“我看过你跳舞。”他这样说。
与他走在一条线上的若惊鸿脚步稍作一颤,面上的懵懂也退去了几分,取而代之的是他堂皇的笑意:“什么意思?”
“棋逢对手。”他说:“我想和你这样的人站在同一个舞台上。”
若惊鸿颔首一叹,又扬起眉眼,与他一样去望那无边无际的天空,他说:“山暮除外,你是我认识的所有人中第一个说要和我比肩而行的。”
“许轻舟。”他一字一句的念着他的名字。
他应声看过去。
只见那翩然若蝶的少年笑意恬然,吐息间恰似chūn风化雨时节满城chūn花的香甜之气,风chuī得很快,他的笑却很慢:“你有本事和我比肩吗?”
是傲然的语调,眉眼上挑,眸色亦是威然深深。
无可忽略,那是全国第一与生俱来的高傲。
那吊着眼角的少年略勾起嘴角,将眉眼之间收敛的邪魅之气尽数释放而出,一双落了星辰的眸子在路灯下盈盈生光:“我不能的话,也不敢选你吧。”
若惊鸿将手里的包扔到对面人的怀里,那人一惊连连将包拎住,莫名的看去,只见路灯下的少年转身便走,面上扬着一缕许轻舟不懂的笑意,似是心满意足,又似松弛心神。
少年说:“那你可要把皮绷紧一点,小心我把你的舞台全都抢过来。”
他也笑了,将那包反手搭在肩头,跟着他往宿舍楼走:“行,我皮绷紧一点。”
看着连锅底都吃的gāngān净净的铁锅,楚云端不禁无语捂脸:“你们真是太照顾我们生意了。”
“你们这东西做的确实好啊。”正在结账的郑南冠等着那边的人递来二维码,楚云端看了他身后一一走出去的同伴,半楞着问:“怎么就你了?他们不等你吗?”
“我等你。”他扫完码说:“正好咱们商量一下期中考试的主题。”
“哦。”他点头,转身帮着那边沉默寡言的人开始收拾。
郑南冠挽起袖子问道:“有什么我能帮的吗?我力气不小。”
楚云端摇头,指着那边的位置道:“你去那坐着吧。我们半个小时就能收拾好。”
等他好了,脚上也多了三四个被蚊子叮出来的包,郑南冠靠在一旁等那人推着自行车过来。他接过自行车,拉着楚云端:“走吧,回去了。”
夜风下骑自行车缓缓而归的感觉很舒服,像是被风轻柔的拥抱着一样。他伸出手,转头去看地面上投下的影子,树木随着他们的前进变成虚晃的残影。
“唱歌?还是舞?”
“舞。”没有丝毫犹豫的,楚云端将手握成拳:“你要是需要唱歌的话。还是……”
“没有。”郑南冠体谅的没有再多问,稍稍弯下腰加快了骑车的速度:“就只跳舞。Breaking?Hip-hop还是咱们挑战一下,B-boy。”
“你不是最擅长breaking吗?”楚云端笑说:“其实,不是非要拘泥于一种,咱们剪一段音乐出来,B-boy就算了,我欣赏不来,也跳不来。”
“哇,你居然欣赏不来B-boy。”郑南冠放声笑说:“那可是街头气最重的。很自由。”
楚云端没有说话,骑车的人也不再说了。
何之坐在椅子上宿舍里只有他一个人,楚云端还没有回来,他望着手里的期中组合申请表。还有三天的期限,这个表必须要jiāo上去。
那个人依旧是那副半死不活的模样,甚至还装作不认识,任凭他怎么说,那个人就是不肯回忆从前。
他咬牙,手里的纸张也因为指尖的用力而变了形状,等他回过神时,褶皱已经无法被抚平,像是褶在他心上的烦闷一般,少年带着不甘与怒意彻底失了气力。
李圆知坐在书桌前,手里拿着方才huáng川晖递给他的乐谱。他潜心去听那首原曲,huáng川晖的意思是说重新填词,唱的部分jiāo给他,rap是huáng川晖的本职。
纠结的看着手里的乐谱,不知该定个什么方向。
转头去看半躺在chuáng边沉迷在推理小说中的人,他忍不住出声唤他:“山暮啊。你就不着急吗?”
“急什么?”那人悠悠的翻了一页纸,又沉浸其中。
“快要考试了,你还这么闲?”
“急有用吗?”他抬眸一双梨花温和的眼眸之中写着慵懒:“到时间了我会去做的。”
“里游也不着急?”他转头去看趴在徐山暮腿边正带着耳机看视频的万里游,少年扬着眸,灿然一笑:“没事,山暮说不急就没有必要急。”
“那你们两个总要弄出个所以然来吧。快要jiāo报名表了,我到时候可不等你们啊?”
徐山暮反扣下书本,单手托腮,颇为玩味的看着面前替他们着急的李圆知:“圆知,你在不安什么?”
他并未意识到自己的不安,可徐山暮却一眼看破了他焦虑的本质,单挂在耳畔的耳机传来早已听了数遍的音乐,可这一瞬间,他却觉得陌生。
“我……”
徐山暮瞧着他唇齿微颤,指尖颤抖的模样,悠悠的叹了一口气:“你要不要去找川晖?和他商量一下你们的表演形式?”他不打算将话语挑破,而是顺势给了他一个台阶:“毕竟是合作舞台,你去找他商量,自己一个人在这里gān着急也没有用。”
李圆知低着头,刘海压住眼前的光,应了一声往外走去。
等门被关上,脚步声远去,万里游才摘下耳机:“他怎么了?”
“温柔的人都比较敏感。”他拿回书接着看,看到喜欢的句子就画一条线,万里游凑过去看他手里的书:“月亮与六便士。好奇怪的名字,说什么的?”
“说一个抛弃妻子的艺术家,追求灵魂自由的故事。”他半是讽刺的开口。
“你怎么总是看这些乱七八糟的书,也不怕把脑子看坏了。”万里游抢过他手里的书,盘膝而坐问道:“所以,咱们是不是也应该定一下主题了?圆知说的没错,过几天就要jiāo那表。 ”
徐山暮懒散的闭上双眸:“你觉得百老门风格怎么样?就是爵士音乐剧风格。”
“什么意思?”
“以金色殿堂为主,黑色西装为辅,萨克斯,复古的舞曲,立麦。”他拿过一旁的纸笔,随意勾勒便是一副画,将自己心中的想法尽数呈现出来。
“大概是这个样子。”
“那音乐呢?”
他拿过手机:“我昨天写的demo,只编了高cháo部分的曲子,你听听看喜欢不喜欢。”
等着万里游听完,他说:“词还没有写,舞也没有编,就连曲子都没有编完。还有十天左右咱们加油吧。”
“暮暮啊,你真是我见过的最不负责任的人。”他听着那曲子:“十天能gān啥。”
“够了吧,不止十天呢,是十几天呢。”他瞪他:“别那么叫我”
“……”
瞧着他那副淡然如旧的面容,万里游心中无数次生出掐死他的冲动,最后还是败在那人的才气之下。
他一眼便能看穿万里游心里在想些什么,只低头一笑,拿起手里的书重新翻看。
眼光落在一行字上。
我总觉得大多数人这样度过一生好像欠缺点什么。我承认这种生活的社会价值,我也看到了它的井然有序的幸福,但是我的血液里却有一种qiáng烈的愿望,渴望一种更狂放不羁的旅途。我的心渴望一种更加惊险的生活。】
笔尖的红色像是划破书的皮肤留下的血痕一般刺眼,他在‘更加惊险’四个字上加重了笔墨,要划破书本的力度落在白纸黑字的页面上。
少年眼中的慵懒渐渐消失,取而代之是一种说不清的畅快欢然。
像是心中闷然的情感得到了话语的挣脱。
他压着这条线接着往下划去。
我是准备踏上怪石嶙峋的山崖,奔赴暗礁满布的海滩的。】他死死的盯着这句话,像是寻到了灵魂的归属。他看的太过专心,所以没有察觉到一旁万里游担心的目光。
天才的烦恼……
凡人不能靠近,也理解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