仇朝走进来的时候带着一小团热气，姜闻道的座位正对着玻璃门，冷热相抵，他分析数据的专注劲儿也消去了。

他听见教授对仇朝说：“这是学生的办公室，这边还空着一个位置。”哦，他旁边。

“你可以用这个电脑查文献资料，忙完也可以在这休息。”

教授帮他安排好位置，看到姜闻道问了一句：“闻道，怎么样了？”

姜闻道放下鼠标，站起来回答：“我重新约了被试，先安排组内实验吧。”

“很好，”教授又转头和仇朝说话：“姜闻道也是咱们实验室的，他进来比你早一年，最近他的大创项目快结题了，你可以跟着看看，有问题也可以问他。”

仇朝不置可否，姜闻道抬眼去看他，就见师弟冷漠地朝他点头，然后问教授：“他带我吗？”

他的声音是十分标准的低沉磁性，要说真的哪里像周柏豪，一定是嗓音。

他讲话时，下巴总是不自觉地微微抬起，线条流畅地延伸到下颌，加上个子高，单看侧脸很像俯视，带有一些压迫感但不过分，平心而论，仇朝的外形的确加分。

姜闻道合理怀疑自己那天那么着急，可能是有一点色迷心窍的成分在。

但当然，主要是这人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话也少得可怜，真的很有“童年不幸”“总是想要自杀”“对生活完全提不起兴趣”的感觉。

是个冷酷忧郁无责任心的小师弟，姜闻道不想带他。

教授也说：“不是不是。你跟着王青，我的博士生。”

热气骤然散了，这样很好，姜闻道坐下接着做自己的工作。

为了庆祝添丁，晚上实验组聚餐，他们在学校附近找了一湘菜馆，叫了几瓶珠海纯生，女士喝的则是红酒。

酒菜过三巡，大家都开心起来，互相找人谈天说地，只有新来的同学没什么表情，看不出高兴与否。

姜闻道喝酒容易上脸，他坐着稳了一会儿，起身去洗手间打算用水拍拍脸，清醒一下。

洗手池有两个，左边那个已经站了人，姜闻道就在右边对着镜子整理。乍然听见身旁的人在吐，他不禁微微侧开一点身体，看了过去。

准确的说，不是喝多了在吐，而是催吐，那人自己用两根手指压着自己的喉咙眼，使的劲不小，剪得整齐的指甲陷入了肉里。

姜闻道看得分明，自觉喉咙也不舒服，有点想吐，他再次退开些，正打算离开的时候，却从镜子里认出抬头的人是仇朝。

既然已经是一个实验室的，姜闻道没多想，轻声问了一句：“你怎么了？”

仇朝像是才注意到他，在镜子平静地看着他说：“没什么。”然后拧开水龙头洗手，他洗得很细致，每个手指的缝隙都不放过，像个洁癖晚期的医学生。

姜闻道不再说话，自己先回了雅间。

吃完饭送走教授和研究员，大家更放得开些，商量着准备去唱歌。

姜闻道发现几位师姐频频回头看仇朝，也大概猜出这是基于什么做的决定。

研究生师兄惨兮兮地靠过来，手指在他俩之间jiāo换，压低声音问：“咱们还去吗？”

姜闻道忍笑：“去吧，难得周末放松一下。”

师兄“嗷”一声应了，接着和姜闻道发牢骚：“师兄我原本也是咱们实验室一草，结果你来了，我也没话说。这下好啊，S大周柏豪来了，咱俩都要靠边站咯。”

姜闻道配合地点头附和：“颜不如人，甘拜下风。”接着又问：“他好像是生科院的吧？”

师兄看那边仇朝没注意这边，忙低下头说起悄悄话：“对，生科院的，不知道怎么老板对他很感兴趣，不是才大一嘛，可以转专业，而且，我听说他是本地人，家里还挺有钱的，在海心沙有房。”

这点姜闻道不意外，仇朝的冷带着万事都看不上眼的感觉，很容易被盛气凌人替代，他却又不是要刻意炫耀什么，如果没有好的家世，很难培养出这样的气质吧。

他们一行九个人，便要了个中包，因为刚喝过酒，就把啤酒换成奶茶和纯净水。

过气的姜闻道和师兄不受重视，可怜巴巴挤在靠门的沙发夹角聊天。

师姐师妹坐在点歌机那里排队，第一首歌的旋律响起，姜闻道去看屏幕——不知道是谁点的《够钟》。

敢情是真把师弟当周柏豪啊。

点都点了，一群人又温良恭俭让地把话筒传来传去，谦虚推说自己不会或是粤语不好。

推着推着，话筒就落到了仇朝手里，姜闻道也看过去，对方看着并不乐意。姜闻道在想，如果他不唱，他就接过话筒，不能让场子冷掉，不能让女士尴尬。

出乎意料地，仇朝用手持着话筒，伴着旋律，慢慢唱了起来。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因为本来就会粤语，所以不像初学者那样着重咬字，反而是自然的含混，有点沙哑耳语的意味，好似万分深情。

姜闻道没有猜错，仇朝声音的质感好过了头。

“清楚你未暗示我，是我幻想……迷药快过 回复正常……”

“没有感受，灵魂被你拖走，缠在你左右，我乞讨等接收……”

幸亏他的表情还是淡漠的，毕竟这人怎么看也不像是这种卑微又深情的类型。

一曲终了，在场听众都十分陶醉，仿佛听了一场小型演唱会。姜闻道和师兄一个比一个嘴张得大，师兄诧异：“这还是个情歌小王子？恭喜我离组内脱单又远了一步。”

其他人都在起哄再来一首，不可否认，姜闻道心里也有期待，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仇朝似乎往他这边看了一眼，然后把话筒放在身前的桌子上，他说：“师姐们唱吧。”

大家不会qiáng人所难，更不会推辞当麦霸的机会，毕竟六位女士两个麦克风并不够抢，师姐还象征性地问了下姜闻道，他当然也不会去打扰她们的雅兴。

总之，师兄排不上号，并且被忽视彻底的师兄喜欢用逃避来麻痹自己，“道儿啊，我们不唱歌还是先走吧。”

姜闻道点点头，他确实应该早点回去和父母视频。

姜闻道弯下腰，不挡屏幕地找到博士师姐告别，提醒她们注意时间，不要太晚回去，王青也说让他们小心。

他走回来的时候，仇朝忽然一把拉住他的胳膊，姜闻道疑惑地看过去，正好对上了仇朝的视线，他的眼睛里一样不差地装着五颜六色的旋转的灯光，本身的眸色却浅淡，很通透的样子，让姜闻道想到了小时候玩的玻璃弹珠。

室内嘈杂，仇朝便凑到姜闻道耳边，用他刚才唱歌的那种深情嗓音说：“我同你一起走。”

说不清是命令还是询问。

姜闻道还保持着弯腰的姿势，之前的酒气现在突然冒了头，他的脸瞬间有些充血，恐怕还有些发热，再来又被耳廓里不停打转的cháo湿气息一激，立马站直了身体。

仇朝放开手，抱着胳膊坐得端正，看样子是在等他的回复。

姜闻道只好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