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许没再说什么,带着伍今汀往楼上走。走到一间像临时腾出来的解剖室,里面白炽灯大亮,冰冷的大铁chuáng上躺着个人,不是人,单纯的一具尸体罢了。
法医这工作真不是普通人gān的,能gān这工作的绝对也不是普通人。
伍今汀捏着鼻子走近,好在尸体的身体盖上了一层白布,不至于让他看见被剖开的肚子里有些什么组织。
那具尸体极其浮肿,黑发凌乱,两只眼珠同鱼眼一样凸出来,整张脸呈青灰色。伍今汀暗自松了口气,和曲九一点也不像。
他的一言一行都被言许看在眼里,那人狡黠地笑了笑,去往办公桌上翻找东西。
“这是他生前的照片。”言许递过物证堆里抽出来的一张证件照。
不过很普通一张红底寸照,照片中那人嘴角勾起来微笑,jīng神抖擞。
“认识吗?”言许追问。
伍今汀摇摇头,将照片递回去:“不认识,谢谢言先生,我先走了。”
转身欲走,言许又补了一句:“这是一起谋杀案。”
伍今汀逃也似的从公安局出来拦了辆出租车往回赶,再在这里呆多一分钟,他都怕他会当场疯掉。
认识,我认识!照片上那人就是曲九!即便是他对两人之间的记忆再怎么模糊,初次见到曲九的深刻印象是无法磨灭的!但是他无法告诉任何人,他认识他。
“怎么认识的?”
“我们前几天还一起聊过天。”
任谁都不可能相信,或许还会怀疑他有什么奇怪的癖好,敢私自动用死者遗体,罪加一等。
此时坚定的唯物主义者开始动摇了。
他确定在他前二十二年里,从来没见过曲九这个人,即便是有,最多也是擦肩而过的路人,绝没有在他记忆里停留过片刻。所以到底是怎么回事!
操!
这他妈究竟是什么事儿!
见鬼了!这次是真的见鬼了!
老李见着回来神色恍惚的小伍猜到了点儿事:“真是认识的?”
伍今汀显然也不打算把事情分享给老李,随即摇头:“我可能要辞职了。”
“怎么呢?”还以为这胆大的主至少能呆上一个月,没想到去了趟公安局见了具尸体就嚷嚷要辞职。
“老李。”伍今汀看老李一眼,欲言又止,“哎,是我自己的事儿。”
“成吧,年轻人有自己的想法。”老李收拾东西,“回家吃饭咯。”
诶,怎么就要走!伍今汀张张嘴想留住老李,他现在一想起来自己要独自守夜就后背发凉,全然没了前几天期待老李回家的兴奋劲儿。
但老李说的这句话倒提醒他了,年轻人有自己的想法,那么曲九的想法又是什么呢?
虽然事情发展得诡异,可确实又没有对他造成任何实质性的伤害。转念一想,曲九是鬼还是个什么残留的意识形态?现在什么迷信都值得一信。再者说曲九找上他也或许是有原因的,总不能无缘无故就想跟他俩瞎chuī牛皮吧,那不能啊。
伍今汀出去拿外卖,其实他根本没有胃口,只是为了让曲九出现而已。很不幸,曲九并没有出现。他有些小失望,屁股刚挨着板凳,门就被叩响。没有电梯的叮咚声,也没有病chuáng滑轮滚动声,什么声都没有,独独是有力的叩门声,连敲了三下。
伍今汀的心提到了嗓子眼,门并没有锁,转一下把手就能打开。
“请进。”他应一声。
然后又是连续三下叩门声。他妈的,太吓人了!都说了请进为什么还要敲!这下伍今汀开始犹豫起到底要不要去开门了。
男子汉大丈夫,有他妈什么好怕的!?
一鼓作气过去把门打开,作出一副不耐烦的表情:“都说了请进不知道进来啊?”
门外的人,是曲九。一贯的高领黑毛衣,一贯的面瘫式微笑。
“我不是怕有别人在吗。”
“昨儿来碰上老李了?”
“没碰上,我在外边偷看了下你没在就走了。”
“算你机灵。”
伍今汀双手拳头捏得紧紧的,遏止住不停出汗的手心,表现出最大程度的冷静如常。
曲九看起来更没什么异样,往椅子上一坐,瘫在那里。
“你说你,来这么些天了,学到什么没?”伍今汀确实是好奇这个,每次来都拉稀摆带,也没探讨点专业上的知识。
“谁说非要学到什么,能认识伍哥你我觉得就是最大的收获。”
吓,真他妈语出惊人。
“你不来这儿的时候都做什么?”伍今汀赶紧转移话题。
“睡觉。”曲九望向不停用筷子插饭的伍今汀,略微皱起眉,没再讲话。
略显怪异的沉默,持续了好长一段时间。伍今汀不知道该说什么,埋头啄米,坐在对面的人也一副若有所思模样。
最后是曲九猛地站起来,吓了伍今汀一哆嗦,他问:“你怎么从来都是开头了就不再继续下去?”
第3章 第三章
此话又怎讲?
伍今汀望他一眼,转而低头看着白花花的米饭,一次性木筷有一下没一下地戳着。他现在不仅吃饭的心情没有,连讲话的心情都不复存在了。说什么?有什么好说的?听不明白的,懒得想,想不明白的,就qiáng迫自己接受呗。
曲九似是置气了,“咚”一声摔回椅子上,垂头丧气地玩着手指。又突然站起来,往卫生间跑。有人来了。
礼貌的叩门声,不是老李,也不是小祝。
“请进。”伍今汀说。
门外人推门进来,是今天见过的言先生。脱下白袍的言许穿着一身缎面西装,分不清是深蓝色还是黑色,反正跟这地方的违和感直线飙升。
“你好,请问有什么事?”伍今汀放了筷子站起来,跟在四处观赏的言许身后。
“过来拿曲重久的资料。”言许淡淡开口。
那曲重久现在就在卫生间里躲着的,要不揪出来给他看看?算了,不是那谁说,惹谁都不能惹鬼么。
伍今汀在档案柜里面翻找了好一阵,哪儿来什么资料?全是记录簿。
“我们这里没有他的资料。”他对言许说。
言许终于把视线放在了他身上,在极暗的光线下严厉得如同死神:“那我告诉你,他不是溺水而亡,而是在入水前就已经断气了,被活活勒死的。”
“告诉我做什么?”
言许没有回答他的问题,继续说:“再告诉你一件事,他并没有入院记录,那么,他是怎么出现在三医院停尸房里的呢?”
伍今汀头皮发麻,比当初看到记录簿时还惊悚。意思是,有人神不知鬼不觉地把曲重久的尸体运来太平间,还做了假记录。
言许双手撑在办公桌上,与伍今汀面对着面:“我再问一遍,你,认识他吗?”
此刻整个停尸房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冰冷刺骨,伍今汀被盯得如芒在背,可还是坚定地摇头:“真的不认识。”
曲九在言许走之后十分钟才出来,好像怕那人半道又折回来似的。
“曲九。”伍今汀费力地喊了他一声。
“怎么?”
“我可能得离开这儿了。”
“去哪儿?”
“不知道,总之不会再回这里。”
曲九看着他,下一秒就要哭出来般死死皱着眉头。
“你也是,该去哪儿就去哪儿吧。”这句话里的哪儿是指的哪儿,伍今汀也不知道。
第二天一大早,老李刚到地下二层,碰上了没趴桌上睡觉的小伍。
“老李,我走了,辞呈已经jiāo给医院了。”
“这么快?”老李竟有些舍不得这孩子,能这么心甘情愿上夜班的孩子可不多见啊。
伍今汀没再多说什么,伸手按了电梯,一心只想快些再快些离开这个地方,这种没来由的迫切感甚至把他自己都吓了一跳。
老李的生活又回到了最初的轨迹,连个可以打趣儿的人都没有。不过这种情况并没有持续太久,公安局的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