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冒昧问一句,先主是怎么走的?”
“啊?”那孩子愣了下,“是病逝的。”
“那时先主正值壮年,是受了什么样的打击才会走得这么快,您想过吗?”
弥川幸生的脸色越发苍白。
“那时候您才六岁吧,不记得也正常。那夫人为什么被送走,您总该知道吧?”
“因为……生病。”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幸生一下心虚起来,不敢抬头看亚度的眼睛。
“那您呢?”
“啊?”
亚度促狭地笑了一声:“我是在想,您又会因为什么理由离开这个家呢。”
弥川幸生愣了一下,而后脸色突变。
“咦?难道已经——”
“我、我该回去了……”他面如死灰,转身就走,却被亚度一把拉住。
“您要是走了,这个家可就彻底完了。”
“你放手……”
“只要您相信我,我可以帮您阻止他。”
“你放手!”
面前这个纤瘦的孩子浑身都在颤抖,仿佛是从亚度口中他才意识到在他身上到底发生着什么。但是很快,他冷静了下来。
“请您放手。”
“真遗憾。”
亚度放开了他。
临走之前,他决绝而冷酷的目光对上幸生的眼睛,让人脊背一凉:
“请您替我转告野辅,就说,弥川亚度回来了。”
第4章 弥川幸生
弥川亚度回来了。
书房里,幸生看着野辅忙碌的背影,在心里无数次默念这句话。
“怎么了,老爷。”野辅合上书。
“没事……”他低下头,看着自己铮亮的鞋尖。
“那就去温习功课吧,别忘了开学测验。”
“父亲他……”他突然说道,抬起头看了野辅一眼,又迅速低下了头,“他那时候为什么会突然病得那么重……”
感受到面前审视的目光,他紧张得心脏砰砰直跳。
“发生什么事了?”
“我就是问问,因为突然想起来。”
鞋尖上的光被遮住,他咽了口唾沫。
“这么多年,这是您第一次提起先主。”
“嗯……就是,突然想起来。”
空气突然沉默,好一会儿,野辅说:“那段时间先主遇到了许多烦心事,又染上了风寒,所以一下就虚弱了。”
“是这样啊。”幸生呼出一口气,终于抬起头。
“嗯。”男人没有再说别的话,只是淡淡地注视着他。
幸生在他漆黑的瞳孔里看见了自己。
于是他受到鼓舞,忍不住又问:“母亲她还好吗?”
“嗯,夫人的情绪已经稳定下来了,也习惯了那边的生活。”
“那我们把她接回家吧?”他被自己脱口而出的话吓了一跳,下意识地看了眼男人的表情。
男人恭敬的目光下似乎闪过愠怒的光。
“您忘记了吗?”幸生的下巴被轻轻抬起。他被迫直视那冰冷的目光。他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
“是谁将她bī疯的?”
他的脑海中浮现出门外那张癫狂地冲过来的脸。
“是谁执意要她走的?”
他仿佛又看到了那把明晃晃的刀,向着野辅luǒ露的背上挥去,鲜血四溅。
他开始剧烈喘息,他的视线变得模糊,他紧紧揪着自己头发,眼泪突然控制不住地滑落。
“对不起……对不起……”
他被释免似地搂进怀里,哽咽的呼吸慢慢变得顺畅。他紧紧揪着野辅,就像溺水的幼shòu抱着它唯一的浮木,努力探出水面想要呼吸。
“对不起……”幸生不停揪着他的西装,把后背那块揉得皱皱巴巴。
“您不必道歉。”他的声音还是那样沉着。
“你不要生我的气。”
“我不会生您的气。”
“那你不要把我送走。”幸生把面前的人又抱紧了一些。
“那只是市中心的学校。”他的声音像融化了的冰。
“我不想走。”
“这个问题我们已经谈过很多次了。”
男人稍稍推开他,幸生立刻又贴了上去。
男人轻轻叹了口气。
“您要学会独立。为了先主,也为了弥川家。”
“你总是这么说……总是这么说。”
晚上,幸生一个人坐在偌大的餐桌前,有些心不在焉。
他的脑海里还回dàng着亚度的话,现在听起来就像是一个巨大的yīn谋。听仆人说,最近有个人在镇子里四处散播关于过去的谣言,或许就是他。
“今晚的烤小羊排,是不合您的口味吗?”
幸生这才回过神来,看向面前原封不动的食物。
“不……就是没什么胃口。”
“那我再去做些小甜品,晚些送到房间给您吧?”
“不必了。”
“您什么都不吃,野辅先生知道了会不高兴的。”
听见这话,幸生沉默了。
他看着摆在jīng美瓷盘中苏嫩的小羊排,不自觉地握紧了手中的刀叉。
好一会儿,他开始大口咀嚼起来,冰冷僵硬的死肉噎得他眼眶渐渐泛红。
这天晚上,他梦见了许久未见的父亲。父亲的嘴角满是笑意,怀中抱着一个孩子。他有些羡慕,又感到寂寞,于是在后头大喊了一声爸爸。父亲回头的瞬间,四周突然变暗,随即铺天盖地的恶骂从头顶倾泻而下,将不知所措的他撞倒,淹没。
他害怕得浑身颤抖。
随后一阵更尖锐的嘶吼冲进了黑暗。他紧紧闭上眼,不敢看母亲因愤怒而扭曲的脸。
他蹲在黑暗里心惊胆战地听着这场混战,直到从遥远的地方传来一阵熟悉的铃声。它带走了父亲的声音,带走了母亲的声音,直至黑暗中只剩下那清脆的旋律——
叮铃铃铃……叮铃铃铃……
他睁开眼,眼前一片漆黑,连chuáng顶的轮廓也看不真切。许久之后,他才意识到自己的眼里满是泪水。
他挣扎着从chuáng上爬起来,推开门,踉踉跄跄地跑过昏暗的走廊,推开了不远处的另一扇门。门内还亮着一盏微弱的烛光。
“老爷?”
野辅穿着衬衣正坐在chuáng上,手边是一本翻开的书。见到幸生,他慌忙起身,披上了外衣。
自从把夫人送走后,他的卧房就被搬到了楼上。
幸生径直扑进他怀里,闷声道:“我做噩梦了。”
“梦到什么了?怎么出了这么多汗?您的鞋呢?我去帮您拿衣物过来。”野辅说着拭去他脸上的泪渍,正要离开,却被一把拉住。
“你别走,我穿你的就好。”他低着头。
野辅没有说话,幸生便安静地站着。
野辅不动声色地叹了口气。他小心地把门关好,又在衣柜里拿出一套gān燥舒适的睡衣。就着昏暗的烛光,幸生一眨不眨地盯着面前的人,闻着身上熟悉的皂香,慢慢平静了下来。
“野辅,”他试探着问道,“我今晚可以睡这吗?”
“老爷——”
随着野辅的一声叹息,他失望地低下了头。
“您睡那头吧。”
“诶?”
他愣了一下,随即绽开了一个疲惫的笑脸,钻进了掀开一角的被窝。
“晚安。”
“晚安,老爷。”
灯随之熄灭,chuáng的那头传来窸窸窣窣掀动被子的声音。
渐渐地,四周安静下来。幸生悄悄在黑暗中伸长手臂,却什么也没够着。
“你过来点。”
“是。”
“再过来点。”
“是。”
“抱我。”
周围忽然陷入了沉默。
窗外漏进的月光将男人的身影映得越发幽暗,他忍不住悄悄凑过去,轻轻把头抵在了野辅的背上。
野辅的呼吸声很轻,轻得有些陌生,带着一丝寒意。幸生打了个冷颤,眼眶有些发酸。
他想念以前的野辅。
从小到大,野辅总是对他特别温柔,温柔得有些过分宠溺。每次他在父亲那儿受了委屈,野辅总会偷偷塞给他一颗棒棒糖,蹲下身来把他抱在怀里,任他把眼泪鼻涕抹在自己笔挺的西装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