磨蹭一番,下楼时瞧见盛母在打电话,陶宋有些口渴,从柜子里取出一只一次性水杯倒了杯水,刚巧听见她笑了一声,嘴里冒出“璨璨”两字。
齐璨。
是了,齐璨。盛母心里最合适的“盛赞女友”,最好还能是未婚妻,妻子。
陶宋一口气把水喝完,捏扁纸杯丢进垃圾桶。
盛母挂断电话,喊道:“陶宋。”
“这,”他走出去,“怎麽了?”
盛母目光柔和,让他坐下:“好久没见了,想和你说说话。”
陶宋暗自挑眉,在她对面坐下。
“我听你爸爸说,你带的一个学生前不久拿了全国数学竞赛金奖,我都没赶上祝贺你”盛母说,“不过我也不懂这些,我和阿赞说,阿赞也不懂,他给你发祝贺了吧?”
陶宋笑说:“发了。不过也没什麽好祝贺我的,都是学生自己聪明,又肯努力,我作用不大。”
盛母点头:“也对。俗话说‘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就一引子,前头看着有点用,后头不还得看自个儿争不争气麽,说到底跟这师父也就没甚关系了。真没错。”
陶宋心头一动,面上却神色不改,仍旧挂着笑,并不搭腔。
盛母起身倒了杯水,余光瞥见垃圾桶里的一次性纸杯,笑意更浓:“说起来,前几天你怎麽突然就一个人回来了?阿赞从剧院回来就在找你,给齐璨买的礼物都没来得及送。”她嗔怪,“好在啊,璨璨人大方,没记阿赞的过,不然还怪你这弟弟让哥哥好端端的失约呢。”
看来老太太不知道自己和齐璨认识。陶宋嘴角一翘。
和齐璨的jiāo集是高中的一次夏令营,一个野营一个学习,刚好碰上,一聊发现jiāo际圈有所重合,两人就算结了缘。更何况,就算没有这层关系,仅因为齐璨和盛赞曾在一所学院进修,陶宋也该是知道她的。换句话说,盛赞身边的那位熟识不认识陶宋呢。
陶宋朝盛母讪讪一笑:“我看演出也结束了,学校又还有事儿,gān脆就先回来了。”
盛母不置可否,话题借此落到盛赞身上:“我看阿赞在国内一直住你那儿,也怪麻烦的,先不说他和齐璨有可能发展,在你那儿待着不方便,你也要jiāo际,万一有了女朋友,哥哥和你住在一起,怎麽说都不太好。”
陶宋耳朵微微一动,门外似乎有动静传来。
“……也是,”他若有所思,慢悠悠道,“那您和他说?我和他说怕他生气。”
盛母眉头微微一皱。陶宋这话是把锅都往她身上甩了,要是她能劝动盛赞,他怎麽会到现在还住在那座出租屋里,死活不肯搬出来。
她说:“阿赞和你从小一起长大,最听你的话,哪有真跟你生气过,你帮妈劝劝。”
“那……”
“妈——”
陶宋眉头一动,偏头望去,盛赞拄着拐杖,在门外夜色中现出身来。
“我想和宋宋住一起。”他说。
第六章
盛赞话说得明白,盛母却自动过滤,皱着眉问后边跟着的小高:“外头这麽冷,没带外套?”
小高苦哈哈的:“带了带了。”一抖胳膊肘里挽着的大衣,还是昨晚那条。
陶宋站起,椅子后退发出声响,引得其余三人都看向他。
发觉嘴唇有些gān燥,他咬着上唇撕掉死皮,朝盛母说:“妈,天也晚了,我差不多走了。”
盛母眉头还皱着,张嘴欲图拦人,想一次把事情解决,结果盛赞先她一步开口,他拄着拐杖向陶宋走去,轻易地一把握住他的手肘:“我也走。”
“你留下,”陶宋反手拉住他,直视他的眼睛,微微一笑,“爸不在,妈一个人,你陪陪她。”说完也不顾盛赞还要说话,取了东西就要出门。走过小高身边,还拍了拍他的肩膀。
夜里果然降温迅速,陶宋只穿着一件长袖和一条外套,luǒ露在外的脖子叫风一个劲儿地直往里泼,也许是风太猛,他居然也走不快,轻而易举让盛赞追上。
盛赞穿得比他稍多一些,但也暖不到哪去,他本身畏寒,这会儿冻得鼻头都有些红了。陶宋忍不住笑,伸手捂住他的鼻子,柔声骂他:“还不穿外套,冻死你算了。”
可盛赞这回格外认真:“我想去你那里。”
陶宋:“和妈住不好吗,为什麽非要去我那里?你看我那又小又挤,chuáng只有一张,又只能淋浴,不过暖倒是暖和。”
盛赞不听他的自我挖苦,拉下他的手攥在手心,菲薄的嘴唇微微翕动:“我答应过你的。”
“答应我?”陶宋错愕,“……哦涂药那个啊?多大点事,我自己能行,第一回 也是我自己涂的。”
说着,陶宋手机响了,刚出溜的话还没品热乎,人就抱歉一笑侧身接了电话。
盛赞还抓着手不肯放,想起自己刚才随意一瞥看见的电话备注——“范瑜”。
他认识的,陶宋同事,也是他前年去接陶宋下班,听见其他人打趣俊男美女姻缘的当事女方。
陶宋说话的声音不大,多数时候都只是在说“嗯”“好”,没几句话就挂了。收了手机,见盛赞还盯着自己,他便解释说范瑜打来是因为她要出差,让自己看个班,说完又继续哄他留着。
盛赞受用他对自己向来坦诚,睫毛颤抖两下,怪自己说不好话,更不明白为什麽陶宋这回像故意似的不答应他,最后快急出汗了,挤出一句:“想跟你一起。”
风是很凶的,青面獠牙,一口一口地往陶宋脖颈、脸颊上咬,只不过奇怪的是并不疼,或许这风长的是婴儿rǔ牙,一嘴下来,呜呜的都是香甜的奶沫。
陶宋突然低头在盛赞紧握的手背上亲了一口,抬头看他一眼,低头再亲一口,嘴里好温柔地哄他:“我也想跟你一起。但是这回可不可以听我的,你留下来陪妈,”他的嘴角往下一撇,“不要让我难做,好不好?”
盛赞不理,仍旧固执地攥着手,却不再流露出抗拒非常的神情,陶宋一直看着他,等他终于败下阵,答应留下,才奖励似的又亲了他的手背一口。
接着他稍稍侧身对同样立在冷风中,却略显尴尬的小高招手。
“我记得还有一场在柏林对吧?”
小高点头。
陶宋又问大概什麽时候去,小高说暂定下周三。
陶宋沉吟,被拉着的手轻轻一抖,抬头一看,是盛赞。他的脸颊让风chuī得微微泛红,看着却刚刚好,平日他总是一副yīn郁忧愁的模样,这下看上去生动许多。
生动的大提琴手说:“下周一你要来接我。”
“下周一?那不就是后天,怎麽了?”
盛赞忽然使劲捏了一下他的手指:“二十六号。”
“二十六号?”陶宋蹙眉,脑子里过了一圈没找出半点头绪,疑惑地看着盛赞,把人瞧得脸色更不满了。
“十一月二十六号!”
“……”
小高看不下去,说:“小陶哥你生日啊……”
“……”恍然大悟,陶宋失笑,连连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给忘了,都一年前的事了。”
盛赞惩罚似的挠他手心,过后又qiáng调:“要来接我。”
“知道了,一定来。”
这边俩兄弟腻腻乎乎分不开,谁都没发现盛母站在门口。她瞧着这光景,后牙紧咬,总觉得自己走错了一步棋,而她的对手却步步稳妥,她越发急切就步伐越乱,唯一好做的便是紧握棋子,静观其变。
陶宋刚回家,盛赞的消息就传了过来,说他洗过澡,窝在琴房里弹琴,窗外有鸟叫,录了语音给陶宋。可陶宋听啊听,怎麽也捕捉不到他说的鸟叫,只有风声呜呜。
盛赞却执拗地说有,陶宋便一段段听着,最后隐约听见熟悉的哼唱,最后一段,还传来叮叮咚咚,简单的钢琴单音。
哪是鸟叫呢,陶宋想,分明就是冬夜尾巴上,chūn日的脚步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