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世界上，由爱生恨的事情，实在是太多。

爱到深处如胶似漆，痛到彻骨化恨为刀。

如果不爱，是不是就没有恨了。

事实证明，未必。

一个大学女生来报案，说她男朋友失踪了。

女生叫钱琳，某大学大三学生。

有点意外。

通常情况，失踪人口报案都是家属，情侣过来报案的很少。

说实话，我们也不会受理。毕竟，我见过太多情侣吵架玩失踪的事情了。

但这个女生不同。

我正做工作劝她回去等等看，她突然来了一句。

「我觉得他死了。」

听得我一愣，忙问她，「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我知道是谁杀了他。」女生说，「但是我找不到尸体。」

还有一点引起了我的注意。

凶杀案件的报案人，通常都慌里慌张的，这个钱琳不同，虽然看上去一副胆怯的样子，但她说话很有条理，逻辑清楚，看上去可不慌乱。

更重要的是，我们调查发现，她男朋友，确实失踪了。

失踪的男生叫王继超，和钱琳是同级不同系的同学。

王继超确实没在学校。

手机关机，微信不回。通信方式上来说，失联状态。

他们班的辅导员看上去不着急，只简单跟我们说了说王继超的基本情况。

这小子是个野外登山爱好者，山里信号很差，联系不上很正常。

「他啊，经常玩失踪，要是别人我可能觉得蹊跷，但他失踪个几天，太正常了。实话实说，他这一年里，就没几天待在学校的。」辅导员说。

聊完，辅导员突然问了我们个问题，

「你们怎么知道王继超这几天不在？这事还惊动了警察，也太夸张了。」

「他女朋友来报案的，说是男朋友失踪了。也是你们学校的，叫钱琳。」

「钱琳？」辅导员看起来有些糊涂，问，她说王继超是她男朋友？」

「是。」我问，「有什么不对吗？」

「当然不对了。」辅导员说，「王继超和钱琳根本就不是情侣。」

冒充权力机关工作人员的骗子我们见多了，但冒充别人女朋友报案的，还是第一次。

我们第一时间把钱琳找了来。

没想到，她的反应出人意料地激烈。

一直嚷嚷着，说辅导员能知道什么，平时就是传达下文件、发发通知，他说的话也算数？

虽然这姑娘态度不好，但说的话似乎有点道理。

我没急着反驳她，问她，上次报案，为什么断定王继超被杀了？

「因为我会发信息给他，通常他都会回。」钱琳平静了些，「这几天都没什么回复，只有一条消息。」

钱琳说着，递给我手机。

我看到她微信上有一条对方发来的信息，只有两个字：救我。

「这是王继超发来的？之前的聊天记录呢？」我看到聊天列表里就这一句话，问。

「删除了。」钱琳面不改色，「我习惯过几天就清空聊天记录。」

「男朋友的也清？」我看看她问。

钱琳点头，没说话。

「他是不是去哪里登山了？」我换了个话题，问钱琳，「什么情况下发的这消息？」

「不知道。」她说，「他从来不告诉我这些。就接到这一条信息，之后就没有了。」

「你不是他女朋友吗？」韩东升问，「这都不告诉你？」

「谁规定女朋友就一定知道？」钱琳怼了韩东升一句。

「上次你还说，知道凶手是谁？说说看。」我接着问。

「我不能告诉你们。」钱琳看起来很为难的样子，「现在还不能说。」

接下来，不管我们怎么做工作，钱琳就是不肯透露半个字。

「感觉她脑子有点问题。」韩东升抽了口烟，神色郁闷。

「辅导员说得没错，两人肯定不是情侣。我觉得她根本不知道王继超的情况，更别提什么凶手，她就是想引起我们的注意，帮她找到那个男生。」

「是不大正常。」我说，「最要紧的是搞清楚王继超的去向。如果找到他，人没事，那一切就迎刃而解了。凭这两个字就判断他有危险，没什么说服力。」

「我让你去调查钱琳和王继超的关系，怎么样了？」我问韩东升。

「问过了，她的同学说的和辅导员差不多，两人不是情侣关系。」

「应该说，王继超是钱琳的暗恋对象。」韩东升吐出一口烟，苦笑，「都不算是暗恋，应该叫明恋对象。」

「钱琳一直在追王继超，但对方好像对她没有意思。」他解释说，「这钱琳，是剃头挑子一头热，单相思。」

「不过这个女生不一般。」韩东升说，「虽说女追男隔层纱，但女生面子薄，一般表白被拒绝也就算了。这姑娘不一样，完全不气馁，穷追猛打了好长时间，送早点、嘘寒问暖，甚至堵到宿舍门口送东西，王继超宿舍同学都看不过去了，还劝过他处了试试。」

「但他态度暧昧。」韩东升接着说，「不拒绝，也不同意，只说当对方是好朋友，这事连辅导员都知道。」

「王继超家里人对他失踪，有什么反应？」我没接茬，问道。

「家里人也觉得不是意外，看来辅导员说得对，王继超确实经常自己出去，他家里人都比较淡定，也是说等等看，不着急。」

「不瞒你说，我也觉得是大惊小怪。」韩东升烦躁地说，「过几天这小子自己就冒出来了，我们应该是白跑一趟。钱琳喜欢他，过分关注也不奇怪。」

我没说话。

韩东升说的都对。

但有一点很奇怪，钱琳觉得王继超被杀，很蹊跷。

钱琳自称是王继超女友，这点不奇怪。

看得出来，她是个有点偏执的人，也许误会了王继超说过的话，错误地认为对方已经认可了她。

甚至潜意识里，已经把自己想象成是王继超的女朋友——

这种情况我不是没见过，甚至有人因此被送进了精神病院。

但不管怎么样，都不会出现她想象王继超已经被杀的这种情形，甚至她还认定，自己知道所谓的凶手。

一筹莫展的时候，大徐的电话打过来。

王继超，竟然真的死了。

接到报案的时候，大徐就在搜寻，最近发现的死亡人员中，有没有年轻男性。

两天之后，他的电话过来了。

发现一具男尸，从年龄来看，和王相符。但身份还需要核对。大徐在电话里，催我们尽快过去看看。

尸体简直惨不忍睹。

脑袋碎了、多处骨折，浑身的肉都血淋淋地翻开来，内脏破裂、颈椎折断，应该当时就没命了。

凭我的经验，应该是高坠造成的死亡。

我想起辅导员说王继超喜欢爬山。从这个角度来说，这种死亡方式也不意外。

当然，死者是不是王继超，还要进行DNA对比。从脸部损毁程度来看，家属来了也未必能认出来。

身份核对并不复杂，结果显示，死者确实是王继超。

他母亲赶到停尸房，刚掀开盖尸布看了一眼，就直接昏了过去。

竟然被钱琳说中了。

我和韩东升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本来以为这只是个无聊的恶作剧，没想到被她一语成谶。

我迅速想起了那只有两个字的短信息。

救我。

现在看来，王继超似乎早预感到自己会遇害。或者说，危险来临时，他感到生命受到了威胁，于是发讯息求救。

问题是，为什么要发给钱琳？而且只发了「救命」两个字？

我见过王继超的照片，长得还行，但怎么也算不上特别出挑。不过感情这种东西很难说，毕竟情人眼里出西施嘛。

韩东升详细询问过王继超的同学，普遍对钱琳印象深刻。

有个男生还笑着说，钱琳其实还挺好看的，就是胖了点，不知道为什么王继超不冷不热。

「这小子一直挂着人家，很不厚道。既然不打算和人家谈恋爱，就直说。他不，钱琳送的东西还都收下了，明摆着拿人当备胎。」他说。

我听了有些感慨，没说话。

「就这种关系，遇到危险的时候，第一时间会发短信给钱琳？」韩东升摇摇头，「不太可能吧。」

「未必。」我说，「可能就是这种关系，王继超心里才清楚，真正能把他的安危放在心上的，只有钱琳。」

「有道理。」韩东升点头表示认同，「那为什么不说清楚？发个地址或者其他信息？打电话不是更好？既然能够发信息，至少说明手机信号是没有问题的，只发两个字，方位全无，别人怎么救他？」

「你说到点子上了，我也没想明白。看来还得再找钱琳谈谈。」

钱琳还不知道王继超的死亡，我们找她过来的时候，她满脸期待，还以为王继超有消息了。

「你们找到王继超了吗？」果然，她一来就问。

「先回答我们的问题。」

「你说的凶手，到底是谁？」我看着她，严肃地问。

「其实我也不知道。」钱琳声音突然小了，「当时我怕你们不理我，才编的。」

「你要说实话。王继超真要有什么不测，你的问题可就大了。」

「我真没撒谎。」她说，「就是瞎说的。」

停了几秒钟，她又说，「但我感觉，王继超应该还有其他女朋友。」

「详细说说。」我忙问，「你是怎么知道的？」

「具体我也不清楚，这个得你们去调查。但我能感觉得出，他心思在别人身上。」钱琳说。

「你都知道他对你没意思，还对他那么好？」韩东升不理解。

「我就是喜欢他啊。」可能觉得韩东升这问题有点多余，钱琳竟然笑了。

我看看她，换了个话题。

「我看你微信聊天记录，是当天下午收到信息，但第二天上午才来找我们，为什么？」

「我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出问题了。他很少主动发信息给我，这次突然发这个，肯定是出什么意外了。」

「但我又没他地址，打电话过去关机了。我就想，他既然发了一条给我，应该还会继续跟我联系的，等了一夜，没消息，没办法我才来报案。」

「我们调查过，王继超没公开承认过你俩的关系。」我问。

「他和我说，时机还不成熟，不方便。条件允许了，会告诉大家的。」钱琳小声回答。

「什么叫不成熟？」韩东升问。

「他说要考研，怕影响复习。正好我也在准备考研，他还说怕我分心。挺有道理的。」

这种在喜欢的人面前卑微放低自己的情况，我见过太多。

是时候好好查查钱琳了。

调查显示，钱琳的生活圈子很简单。

平时不是去图书馆就是在教室，傍晚去操场跑步，接着回宿舍休息。

说到钱琳，舍友都是，鄙夷又有些同情，大多时候都在摇头。

大家的感慨，总结下来，意思都差不多。

何必呢，本身条件也不差，上赶子，热脸贴冷屁股，去倒追个拿自己当备胎的人。

提起钱琳，大家似乎都说到了「备胎」这个词。

韩东升很不理解，钱琳自己没有察觉？

「这种情况不少。」出宿舍后，我对旁边愣神的韩东升说，「不过，王继超这种模棱两可的态度，倒是值得关注。」

「是有点不太正常。」韩东升说，「王继超的同学说，他平时不愿谈起钱琳，说明他是有点反感钱琳的，但又不直接拒绝，恐怕不光是人品问题了。」

另一方面，王继超尸体被发现的地方，也有了新的调查线索。

王继超发现的地点在郊区，那个野外登山点虽然偏僻，但也不是完全没人，这给我们提供了另一个思路。

沿途虽然有监控，但覆盖范围太小，而且越靠近登山点、监控越少，到了山脚下，监控已经不见了。

无奈，我们只好在山脚下，拦住当地居民和零散的登山客询问。

这工作太过繁琐，耗费了很大精力，好在总算有所收获。

一个满身专业装备的中年人说，四天前，曾经在山脚下看到过疑似王继超的面孔。

「我记得当时好像是一群人一起，不光他一个人。」中年人皱起眉头，拼命回忆，「当时那个男生，好像一直在追赶前面的一个女孩，跑得满头大汗。其他人都在笑他。所以我印象很深。」

「看照片，和这个人很像。」他抱歉地笑笑，「不过也是匆忙路过，所以我记不太清了。」

这就够了。起码我们知道，王继超不是一个人来登山的。

根据大徐的尸检，王继超确实是掉下高崖摔死的，衣服破损严重，无法判断生前是否有搏斗。

不过野外登山造成的高崖坠落，独自一人还好说。人一多就不好判断，若有心怀叵测的人混迹其中，一切就变得扑朔迷离。

既然是一群人，说明是有团体，搞不好是个登山爱好者团队。

王继超这种学生，不会凭空加入什么社会圈子，估计还是学生组织。

不料，我们遍查学校的登山团体，都说近期没组织过这种活动。

那个中年人看到的，应该就是王继超。我总觉得，那条信息不是个玩笑，王继超的死不是意外。

排查工程很巨大。

王继超的手机至今还没找到。山崖下沟壑纵横，杂草丛生，还有很多石头缝隙和洞穴，查找一部小小的手机很不容易。

我们去电信公司调取了他的通话记录，发现没什么特殊情况，日常的电话也不多。

我和韩东升一个个打过去，大多是些快递，偶尔有几个是朋友的。

韩东升指出，现在谁还靠电话联系啊，王继超的微信，才是重点。

我听出他话里有话，问，「什么意思？」

「借尸还魂。」韩东升笑笑，「除了王继超的家里人，没多少人知道他已经死了。如果我们用王继超的微信登录，说不定会有意外发现。」

「有道理，这事就交给你了。」

登录王继超的微信号不复杂。因为换了手机登录，登上后，看不到之前的聊天记录，不过看他加的各个群，聊天都很正常，显然不知道王继超出事了。

我让韩东升不要轻举妄动，先仔细研究一下他的微信通讯录。

王继超的微信好友不少，密密麻麻有一千多人。韩东升用了整整一晚上，也没有研究出个啥来。

考虑到几乎很少有人知道王继超死了，我们用了一个最原始的方法来进行排查。

韩东升首先给所有通讯录里的人，发了一个微笑的微信表情。

谨慎起见，我们没有给钱琳发送消息，以免打草惊蛇。

10小时内，收到了一百余人的回复，其他的没有动静。

这一百人中，有三十几人询问是不是有事情，从反应来看，女性居多。

其中有几回复的人，备注是「傻X」和「儿子」的，估计是同学。

还有几十人都是各种表情包，也有人回复一个同样的笑脸。

这难倒了我和韩东升。

如果王继超的死确有内情，起码从这第一波微信回复中看不出问题。

于是，我让韩东升开始发第二次私信，内容很简单：「我回来了。」

这次回复要激烈得多，大概有二百多人回复。

各式各样的都有，大多数人表示奇怪，问什么意思？从哪里回来了？

也有不少人看上去早已不记得王继超是谁，回复中对他的身份进行询问。

看上去一切正常。

虽然回复五花八门，但没有什么特别值得关注的东西。

反而是没有回复的微信中，我们有了意想不到的发现。

其中一个微信号，在第一次发送信息之后毫无反应。

但第二次发送之后，一个鲜红的惊叹号出现在对话框里，并提示先加好友才能进行聊天。

很明显，王继超的微信被删除了。

这引起了我们的高度注意。

第一次虽然没有回复，但也没有显示微信被删。但第二次却无法进行联络，这就很明显了。

在第一次接到韩东升冒充王继超发出的表情之后，对方很快删除了王继超这个微信好友。

在这一千多人中，这种情况只有一起。

这就够了。

对方的微信头像是一个卡通猫咪，看上去很可爱，应该是个女生。

我看过钱琳的微信，知道这个头像不是她。

当然，不排除钱琳有两个微信号的可能，但不管是谁，这个人和王继超的死很可能有关联。

那个看上去普普通通的笑脸，引起了对方巨大的恐慌。

手机另一端的人，应该很清楚，跟自己联系的并不是王继超。

于是，那人慌乱之下，删除了王继超的微信。

从这一刻起，真相的帷幕开始缓缓拉开。

考虑再三，我们给钱琳也发送了同样内容的消息。

第一个笑脸发出去，钱琳就发出了视频通话。

韩东升拒绝之后，她不断地在微信中询问王继超的去向和现在地址，虽然我们一句都没有回，但看得出来她很急切。

过了几分钟，钱琳拨打了我的手机。

果然，一通话，她马上告诉我自己接到了王继超的微信消息，迫切地要求我们尽快追查他的下落。

我敷衍了几句，挂断电话的时候，另一端还传来钱琳略带哭腔的声音。

另一方面，那个神秘的微信好友吸引了我们的目光。

得益于微信实名制注册的规定，通过电信系统查找到身份不复杂。

「柳叶青？」我看看桌子上的身份证，问。

「对。」对面的女生抬头看着我。

「王继超认识吧，你有他微信。」韩东升直言，「虽然你把他的微信删除了，但聊天记录还在。」

柳叶青愣了一下，说，「我是认识他。微信我也确实删除了，不过这点事，不至于来警局吧。」

「可是王继超死了，你有什么想法？」

女生脸色变了，眼睛微微瞪大，小声说，「他死了？什么时候？」

「你不知道？」我盯着，「你和他一起登山那天，他就已经死了。」

「你怎么知道——」女生说到这里，突然闭上了嘴巴。

我敲敲桌子，「有人在登山现场看到你们了，不光是你俩，还有其他人。」

「王继超不是你们学校的人，为什么会跑去和你登山？」我问道：「说实话！你们那个登山团，可不是块铁板，你不说，别人也会说。」

「为什么删除他微信？」柳叶青冷笑，「我讨厌他。」

「讨厌他，还和他一起去登山？」韩东升说。

柳叶青激动起来，脸色变得绯红，像是突然被什么东西蛰到了一样。

「我也不想他一起去的，但我能控制得了他吗？」她大声说，「他是个变态，你们知道吗？」

有故事，我顿时来了兴趣。

「别激动。」我示意韩东升倒杯水，「慢慢说，我们有的是时间。」

柳叶青认识王继超很偶然，是在一次大学联谊活动上。但之后的事，超出了柳叶青的想象。

王继超在微信上表白了。

柳叶青拒绝了他。

结果没几天后，王继超就跑到她楼下堵她，甚至还在宿舍楼下摆心形蜡烛表白。

被拒绝后，他完全没死心。

开始短信轰炸，时不时再发一堆肉麻的表白微信，弄得柳叶青苦不堪言。

后来，柳叶青干净利索地删除了他的微信，但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王继超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不同的电话，轮番拨打柳叶青的手机表白，弄得柳叶青几乎崩溃。

而且王继超还收买了她身边的同学，一方面用小恩小惠笼络他们，一方面在他们面前装可怜，说柳叶青收礼收钱，但就是吊着他，不给他答复。

在他嘴里，渣的人倒成了柳叶青了。

「我从来没有收过他任何东西！」柳叶青激动起来，「而且因为这个无赖的纠缠，我连男朋友都交不了。毕竟这事儿他弄得人尽皆知。」

「所以，你就要杀了他？」韩东升忍不住问。

「我没杀人。我躲他还来不及！」柳叶青猛地抬起头。

「那后来你还约他爬山？」我问。

「我根本不知道他也会去。」柳叶青说，「当时我只想去散散心，没想到他竟然能打听到我们校内的活动，而且我猜，他一定知道我报名了。」

「我不知道他会做出什么事情来。」柳叶青解释说，「他就是个疯子。」

「你为什么后来又加王继超的微信。」我问。

「后来王继超在巷子里威胁我重新加微信回去，我害怕他伤害我，只好同意了。但他没有什么实质性伤害，所以我觉得报警不会有用，就没敢声张。」

「那为什么这次收到消息，又把他删了。」我问。

「我害怕，上次他和我爬上山，掉下去了，那么高的地方，他非死即残。」她说。

「不管他是不是死了，都没法伤害我了，所以我马上删除了他的微信。」柳叶青说。

「你不知道王继超死了？」我问。

柳叶青抬头，看了我几秒钟，才惊讶地说，「不知道。是你们刚才告诉我的。我只知道他掉悬崖下了，还不知道真假。」

柳叶青交代，爬山的时候一直跟他保持距离，总怕他突然有什么不轨举动。

但那天他表现得很正常，很放松，跟其他人有说有笑的。

可是他越是这样，柳叶青反而越害怕，脑子里总是他那天晚上的样子，神经绷得紧紧的。

「后来到了高的地方，也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慢慢地就剩我们俩人了。」柳叶青说，「现在想起来，我怀疑他在休息的时候跟其他人打个招呼，所以他们都很识趣地离开了。」

「当时周围没别人，风很大，我有点冷，就把背包放地上，掏自己的冲锋衣。」柳叶青说，「因为害怕，我和他隔了很远的距离，侧脸向着他的方向，生怕他有什么异动。」

「没想到我刚把冲锋衣拉出来一半，就听见不远处一声惊叫，我抬头猛地看过去，只看到王继超穿蓝衣服的影子一闪，就摔下去了。」柳叶青说，「我吓坏了，又不敢靠近，只好一点点挪到悬崖边上，试着探头往下看，结果什么都没有看到。」

「你是说，王继超自己摔下悬崖的？」韩东升问。

「是的。」柳叶青说，我看到的时候，他已经掉下去了。

「知道他掉下去了，为什么不喊人来救他？」我问，「你们不是去了好几个人吗？」

「手机没信号。」柳叶青说，「我试过联系他们，失败了。我几次往悬崖下面看，都没有看到人的影子。其实我还有个怀疑，会不会是王继超有什么阴谋，看追求我不成，想在悬崖边上害我，所以我就自己摸索着直接下山了。」

「你从头到尾，都没有看到王继超是怎么跌下山的？」我最后问。

「对。」这次柳叶青说得很肯定，脸上已经看不到一点惊慌。

「你信吗，她说的话？」我问韩东升，后者正捏着一支烟闷头不语。

「不好说，我总觉得她隐藏了什么。」韩东升说，「荒郊野外的山顶，有些事情发生了，死无对证。」

我也是这么想的。况且王继超的手机还下落不明，这也是个疑点。

我们又对柳叶青的同学，以及当天一起参加登山的几个随行学生进行了询问，情况和她说的相差无几。

关于王继超追柳叶青的细节，她没有撒谎。

关于两人的关系，柳叶青的同学说什么的都有，总的来说，认为两人是情侣的不在少数。

不过上次登山的几个参与者，柳叶青和王继超他们都不熟，一路上他们也没看出什么异常，甚至有个男生直接说，看这两人有说有笑，还挺亲密的。

韩东升问到登山的报名情况，组织学生说是二维码扫描自主报名的，他也不知道怎么报的名。

而且登山群在活动结束之后就解散了，所以我们在王继超的微信里，没有发现这个群。

学校保卫处对这件事含糊其词。

毕竟王继超一个外校学生，多次进出校园，校园管理没有问题是不可能的。

有一点柳叶青猜对了，登山途中，王继超确实提前和几个参与人员沟通，说是给他们俩创造个独处的机会。

大家都以为他们是情侣，很爽快地答应了。

后来发现两人都不见了，也没人怀疑，只是觉得不打招呼就先走了，有些不够仗义。

另一方面，韩东升到现场进行了验证。

手机在野外信号确实不好，不同高度的信号差异明显。

到了王继超跌下去的崖边，手机信号已经断断续续。

韩东升说，他试着在山顶打开了手机查看网络，大部分时候都是无网络状态。

也就是说，王继超没有拨打电话的客观条件。也许情况危急，王继超匆忙中掏出手机拨打电话失败，只好手忙脚乱地发送出一条信息。

钱琳一直在单方面和他联系，在微信对话列表里，一定是排在上面的。

情况危急，王继超条件反射地发送给列表第一个人，就是钱琳。这样也说得通。

这只是我们的猜测。如果柳叶青跟我们撒了谎，手机现在很可能就在她手里。

考虑到当时的情况，搞不好她当时去过崖底，拿走了手机。

事实证明，猜想终归是猜想，我们在柳叶青的住处一无所获。

当然，不排除柳叶青把王继超的手机丢了。

但我们没有证据，案件到此重新陷入僵局。

事情的转机起源于韩东升的执着。

他执意重新去现场看看，期望发现之前忽视的线索。

于是我们到了发现尸体的地方，四面荒山野岭，杂草丛生，顶着太阳反复勘察了半天，仍然毫无结果。

韩东升骂了一句什么，掏出手机想给大徐打电话询问情况，拨了几个号码又沮丧地收起来。

「怎么了？」我问，「赶紧打电话给大徐，干吗停了？」

「没信号。」韩东升晃晃手机说，「我的华为手机信号是最好的，上次来的时候还有一格，现在一格都没有。在这里要想联络，得看运气。」

我忙掏出自己的手机，果然也是失去信号的状态。

大脑像是被一块石头击中了，我一下子想到了什么。

条件反射地，我一把抓住韩东升的手。

他愣愣地看着我说，「怎么了？」

「这里信号很弱。」我念叨着，「山顶没有信号，也就是说，就算王继超的手机掉下了山崖，也未必能够幸运地找到信号，成功发送消息。」

看他一脸困惑，我快速说，「有没有可能，王继超的手机，从来就没有收到过信号？」

「那他的求救信息是怎么发出去的？」韩东升愣愣地说。

过了几秒钟，他一下子舒展开了眉头，急促地说，「我明白了！」

这说明，我们开始的思路错了。

也许从王继超进山开始，他就不能用手机联络别人了。

既然电话信号没有，他未必那么幸运，能搜索到那可怜的网络信号。

问题来了，王继超的信息，是怎么被发送出去的？

或者换一个说法，钱琳是怎么收到那仅有两个字的消息？

只有一种可能。

我们的搜索对象搞错了！

几个小时后，我们终于看到了王继超的手机。

那个已经摔碎的手机屏幕，被擦拭得干干净净，四分五裂的玻璃却让我有些心悸，条件反射地想起了躺在停尸间里的王继超。

痕迹提取显示，手机上有王继超的血液痕迹。

不意外的是，同期提取到一名女性的DNA，在摔碎的手机壳背面，我们提取到了半枚新鲜指纹。

手机虽然摔坏了，但核心部件还在，我们最终成功获得了聊天内容。

王继超确实在骚扰柳叶青，从他的聊天记录来看，有着冗长的单方面袭扰柳叶青的记录。

和柳叶青说的一样，每天固定时间段，他都会给对方发送信息，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包括一些内容让人反感的表白。

柳叶青和我们说的情况属实，她是个彻头彻尾的受害者。

不过，另一个人，就不同了。

再次坐在我们面前的时候，她脸上再也没有一丝焦灼，平静得有些异常。

「我重新问你一次，一定要说实话。」我看着她的眼睛说，「你说王继超给你发送了消息，暗示自己遇到了危险，是这样吗？」

钱琳直视着我们，轻声说，「你们都知道了，还问我？」

韩东升冷笑说，「你自己也说过，现场是没有手机信号的，他怎么能发信息给你？」

「我不知道，也许是他搜到信号之后发送给我的。也许是他运气好，刚好那个时间手机有了信号。」钱琳说，「这应该你们告诉我才对。」

「带你来这里之后，我们在你的住处找到了王继超的手机。」我看到钱琳轻微颤抖了一下，接着说，「王继超的手机，怎么会在你那里？」

「我来告诉你。」韩东升说，「因为是你用王继超的手机给自己发送了信息，制造出他求救的假象！」

「我为什么要这么做，还特意去报案告诉你们？」钱琳仰起脸，问。

「我们更愿意相信，你不知道用什么方法，知道了柳叶青和王继超两人去登山的消息。于是，当天你也去了。」我敲敲桌子，「当时你隐蔽得很好，没有人发现你的行踪。」

我们特意提取了你寝室的所有鞋子，在其中一双上发现了当地泥土和其他微量物证，甚至还有血迹。

「你猜，那是谁的血？」我看钱琳的脸色开始苍白，接着说，「刚才你有个问题提得很好，现在轮到我来问你了：为什么要去找我们报案？」

「因为我恨她。」钱琳眼睛一下子瞪起来，冷冷地说，「我恨他们两个。」

「我那么喜欢他，结果他却去做别人的舔狗？」钱琳怒气冲冲，「我给他买早点，费尽心思给他送的礼物，最后就让他随手给了柳叶青？」

「这比直接扔掉还要让我心痛，你们知道吗？！」钱琳脸上的肌肉都在颤抖，语气却突然变得轻柔起来，「我在他眼里就是个工具！」

「我知道他不喜欢我，总想着，对他更好一点，他就能喜欢我，没想到他竟然这么肆无忌惮利用我？」她慢慢地说，「从我跟踪他到柳叶青的学校开始，幻想崩塌了。」

「我当时就觉得，王继超真是太贱了，我这么喜欢他他不珍惜，却跑去卑微地求别人？」

「我知道你们怎么想。」没等韩东升开口，她就接着说，「我比他更可怜，像条无家可归的狗一样摇尾乞怜，但就这，王继超也不肯给我哪怕一点关心！」

「我受够了，打算做个了断。」她冷笑说，「有件事你们不知道，我家在农村，从小就爬山，体能很好，拿过学校运动会的名次。跟踪王继超的事情，我之前就做过，不然我怎么知道他喜欢什么。」

「他和那个姓柳的在山顶的一切，我都看得清清楚楚。柳叶青始终和他保持一段距离，这给了我机会。」

「王继超到死都不知道是我动的手，他掐着腰站在悬崖边缘的时候，我只不过狠狠地从背后踹他一脚，一切就都结束了。」钱琳脸上恢复了平静，声音不大，却冰冷刺骨。

「柳叶青没发现你吗？」我停了几秒，问。

「没有，她当时正蹲在背包前面，不知道在做什么。我之后迅速窜到旁边树林里去了，她连头都没抬，能看到什么？」钱琳说，「你们说得不错，是我拿走了王继超的手机。我当时紧张得要疯了，不过看他摔得横七竖八的那个样子，我竟然不害怕。」

「为什么用王继超的手机发信息给你自己？」我想到了答案，但还是问她。

「为了让姓柳的女生不得好死。」钱琳说，「就是这么简单。她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如果不是她，王继超不会把我当垃圾一样践踏！」

我张了张嘴吧，想说点什么，沉默了很久，只说了一句，「法律是公正的，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

我们没有告诉柳叶青钱琳的事情。

作为办案要求，也确实没有告知的必要。

柳叶青知道王继超是被杀的时候，意外地有些伤感，长长地叹息了一声。

离开的时候，她给我们鞠了个躬，说，「谢谢你们，很抱歉，我当初应该报警的。」

我们了解情况的时候，从来没有想过，王继超是这种人。

但更让我们震惊的，是钱琳。

不得不说，做警察以来，见过太多心灵扭曲的人了。

生活果然比任何电影都离奇和夸张，如果我从事其他职业，可能永远不会知道人的另一面，这样丑陋和凶险。

「世界是两面的，斑斓中会有罪恶，也会有善良和光明。」我说，「王继超的卑鄙造成了钱琳的疯狂，利用爱情的人，终会被反噬。只不过这代价太高了，对两人来说，都是个悲剧。」

「办案中，我们碰到的爱情，太多悲剧了。」韩东升叹息，「简直是恐爱之旅。」

「严格来讲，这种算不上爱情。」我看看手里燃尽的香烟，「不尊重对方意愿的爱，本质上是一种自私，整件事情和爱情没有丝毫关系，只是一种疯狂的追逐和控制而已。」

「真正的爱情到来的时候，你会感受到它无与伦比的美好。」我拍拍他的肩膀，「不要着急。」

世界上很多事情都能够靠努力达成目标。唯独爱情不行，像是一株摇曳的鲜花，水到渠成才能丰盈生长。

也许，这就是爱情的可贵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