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闭上你的乌鸦嘴。”钟旻忍无可忍,怒形于色。
未理他,轻轻打开了一条门缝,确定没有人之后才走了出去,钟旻很快跟上来,身手之敏捷全然不似受了伤的人。
两人顺着墙壁走得极快,只余下袜子的脚在大理石地板上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黑暗能将一切淹没,却掩盖不了人心。
陆知处步步惊心,jīng神高度集中,视力本就不甚清晰,还要眼观四面,耳听八方。
快到楼梯口时,他莫名地觉得不对劲,不由回头看了一眼,钟旻依旧紧紧跟着,而在他身后,奇怪的反光在黑暗中一闪而过,恰好被陆知处捕捉到。
不及细想,狠狠将人推向一旁,然而当自己再想避开,却已经来不及了。
肩胛传来一股凉意,紧接着是如同楔子般深深钉入血肉的疼痛。
伸手想扶住墙,终究还是没扶住,身子晃了晃,天旋地转,眼前也完全看不见了,恶心欲呕。
陆知处知道自己非自主地做了一件傻事。
他很想笑。
钟旻毫无防备地撞上墙壁,痛得倒抽一口凉气,正想发作,耳边突然传来一下枪声,自己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那人如同电影中的慢动作一般缓缓斜向另一边的墙壁,再缓缓滑下。
从拐角处透过来的微弱光线,依稀可以看见那雪白的墙壁上被拖出一道粗长而狰狞的血痕,触目惊心。
根本无暇去看开枪之人的模样,也看不清楚。
钟旻很快反应过来,那一瞬间,自己不知哪来的力量,硬是一把拽住那人往楼梯口扑倒。
不待站稳步伐,钟旻将楼梯口的合金逃生门飞快关上,拉下门锁,又狠狠按下门后的报警器。
霎时警铃大作,响彻大厦,只要不是死人都会被惊动。
他相信即使那凶手还在,也在急着逃命了,虽说那人是被雇来杀人的,但如今也没哪个人当真会为了钱不要命,拿到钱没命享受岂不白搭?
这才松了口气,知道刚才匆匆包扎的伤口又裂开了。
“醒醒,别睡了!”
咬牙撕下衬衫衣角将他流血不止的伤口扎紧,自己痛归痛,还算皮肉之伤而已,眼前这人如果不理他,等救护车来时只怕早已没命了。
再怎么说他也为自己挡了一枪。
昏沉的神智被拍得痛醒过来,睁眼便是钟旻又要向自己的脸拍下的魔掌,忙费力地抬起另一只未受伤的手软绵绵挡住。
“你报仇呐……”
肩头此时已经痛得麻木了,但眼皮却酸涩得撑不起来,陆知处身心俱疲,感觉当年答应杨浩父亲替杨浩坐牢的那一刻都没这么累过。
刚才还嘲笑钟旻,现在两个人一样láng狈了,难道是报应?
“笑什么?”钟旻莫名其妙,索性就在他旁边坐下,等人来救。
摸了摸肩头,想必皮也翻出来了,灼痛的感觉一直未消,西装被血浸透粘在身体上,极不舒服,但他的注意力此刻大半放在旁边那人身上。
“为什么替我挡枪?”
自己和他非亲非故,仅仅是互相利用的关系罢了,他利用他的才能为荣华做事,而他利用自己混口饭吃,社会上最常见的金钱jiāo易,泾渭分明。
“呵,不小心……”说笑般逸出口气,陆知处把头偏向一边,半开半闭的双眼望着他。
沉默片刻,钟旻换起另一个话题。“为什么要去坐牢?”
陆知处没有立刻回答,半边的脸隐入黑暗中,几乎融为一体。
“不要告诉我,咳,你没去查……”
“替人顶罪?为了钱?”贯有的讽刺口吻又冒出来了,但在话未落音便已察觉,钟旻稍稍一顿,掺入一点生硬的缓和。
“顶罪?”钟旻仿佛听见他一声嗤笑。“用的是别人的名字,不算顶罪……两年牢就能换一大笔钱,不是很,咳咳,划算么?”勉力撑起jīng神,他也知道钟旻正用话分散注意力让自己不要睡着,所以昏沉的脑袋始终尚存半丝清明。
“那人曾经是你最好的朋友。”
陆知处长长吐了口气,转头陷入沉默,摆明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但眼睛刚一闭上就又被拍醒,只能gān瞪着眼怒视那人。
钟旻眸光闪了闪,一丝可疑的笑意掠过。
“不想一睡不起就继续和我说话。”
“和你说话比不说还累。”费力翻了个白眼,这是陆知处彻底失去意识前说的最后一句话。
不知道脸会不会被拍肿?
仿佛前半生没睡够的份都一齐补回来了。
睁眼便是一片雪白,淡淡消毒水味充斥其间,撇撇嘴,陆知处毫不掩饰自己的厌恶。
“医生说你至少还得躺上一星期。”
钟旻坐在旁边椅子上,右手包着重重纱布,但脸色显然比胡渣点点,嘴唇苍白的陆知处好多了。
眼角一瞥,一束淡雅的百合插在chuáng头,平添几抹柔和。
钟旻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及时解答:“映水送来的。”
和这两兄妹扯上就没遇到过好事。
单手撑着想要坐起来,却终究只是力不从心地颓倒在枕头上,愈发láng狈。
钟旻在一旁看着,好整以暇。
淡淡哼笑一声,掩不住眉间憔悴。“大老板,在下我为你挡枪,好歹扶我一把吧。”
“我也是伤患。”钟旻不为所动,露出少有的笑容。“但看在你因公受伤的份上,我决定酬谢你。”
少了贯有的轻讽,却多了一分算计,让陆知处不祥感顿起,不觉皱眉。
钟旻收入眼中,心情莫名飞扬。
“荣华的法律顾问,如何?”
“这是个火坑,你确定是酬劳?”
“是火坑也是酬劳,就看你跳不跳。”一脸的云淡风轻,却不放过那人任何细微的反应。
即便在第一次看完那人详细资料之后,钟旻也不得不承认他确实是十分的优秀,如果没有中间那两年的空白,想必现在即使算不上飞huáng腾达,也应该小有名气了吧。
自从陆知处推开他的那一瞬间,两人似友非敌,微妙淡淡流转。
“我想看看这个火坑有多深?”抿抿唇,陆知处开口。
钟旻知道他必定会有此一问。“如果没有猜错,想杀我的人是我三叔钟京平,我坏过他的好事,又得老爷子器重,现在来内地,远离钟家视线,自然是个下手的绝好机会。”
大陆法律不允许携带枪支,不过钱能通鬼神,也没什么办不到的了。
清醒了一会又有些疲惫了,陆知处靠在枕头上微微阖眼。“肥皂剧。”
钟旻耸肩。“我也希望他能给我一出好戏,可惜他显然对肥皂剧很感兴趣。”
陆知处毫不客气地嘲笑。“肥皂剧也能让钟先生受伤,真不容易。”
现在他们的身份不是上下级,自己无须听命于他,当然就更不用顾虑言辞。
“是我大意了。”素来矜傲的钟旻竟然会慡快地承认自己的过失,倒令陆知处有些意外。
“王自文在香港那边有自己的事要做,来回奔波反而两头落空,我想把他的位置让出来,你是合适的人选。”
“我当助理也不过几天。”
“能把五年来的资料去芜存jīng,又加入自己的注解和建议,光这一手就足够了。”
陆知处没有立时回答,闭上眼,不知在想些什么。
钟旻也没有去bī他。
宽敞的病房里仿佛只剩下两人的呼吸声。
自己为钟旻挡枪,歪打正着,如果答应下来,势必要卷入钟氏的斗争倾轧……
半晌,睁开眼,两人对视,皆看到对方眼中那渴望战斗的激烈和狂热,那是只有男人才能体会的乐趣。
陆知处深吸了口气,缓缓道:“好。”
第5章
荣华枪击的事被压了下来。
当事人只有两个,都保持缄默,媒体即使想报道,不是慑于上头的压力,就是不得其门而入。
很多时候,权力是最好的消音器,陆知处一直很赞成承认这一点。
他突然很想知道钟旻到底坏了他三叔什么好事,以致于钟京平要用如此简单直接且毫无头脑的杀人方式。
狗急了也会跳墙,钟旻就是那个把狗逗急的人,而他则是站在墙角下不幸被狗压到的。
在医院躺了一个多星期,又被留院观察了一个星期,感觉骨头都快散了,而且全身充满消毒水味,所以踏出医院大门的那一刻,他最想做的事情就是好好洗个澡。
“上车吧,帅哥。”一辆有着流水般优美线条的墨蓝色车子缓缓驶至陆知处身前,车窗摇下,探出美女灿烂的笑脸。
看到来人,陆知处怔了怔,一笑上车。
“这车不适合你。”她该是那种开着红色法拉利在法国街头疾驰而过的làng漫女子。
钟映水努努嘴,“当我喜欢啊,这车是给你的。”
“我?”陆知处挑眉,不掩讶异。
“荣华的律师,总不能每天住在破房子里再走路去上班吧?”钟映水嘿嘿而笑,显然已从钟旻那里把他的身家打听得一清二楚。“哥说,这算是预先支付你的酬劳,如果你想还,就以优秀的能力来偿还。现在先带你去看房子,公寓式的,两房一厅,不是很宽敞,但环境不错哦。”
陆知处摇摇头,无声笑了一下,没有表示拒绝。
也只有钟映水这样的大小姐才会说两房一厅不是很宽敞,这个城市消费之高是有目共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