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乔山把路虎停在吕宋在公司登记的单元楼下，抬头向五楼看，两套房有一间是亮的，但不知道是不是吕宋住的。

他从车上跨下来，踩在路坎坎上点燃了一根烟，摸着手机想给吕宋打电话，让他下来说清楚。

一根烟抽完了，他走到右边的垃圾箱想把烟按掉，就看到前头有两个人并排走过来，样子亲密得很。

他眯起眼睛看，竟然是吕宋和一个年轻的男人。吕宋还边走边摸肚子，可能是晚饭吃撑了。

他立刻把烟灭掉扔了，清清嗓子立正站好，朝着他们的位置走了几步。

吕宋完全没有想到自己饭后消食、遛遛小石头也能看到张乔山，眼睛瞪得圆圆的，“你来这干嘛。”

杨星城大概是猜到张乔山的身份了，立刻把手搭上了吕宋的肩膀，在他的左脸上“么”了一下。张乔山眼睛都直了。

“来找你。”张乔山忍着情绪说。

“有什么事儿么？”吕宋盯着自己的脚尖，慢悠悠地说。

张乔山仔细端详着杨星城的脸，在心里暗暗比较，“本来是有的，你能和我单独聊天吗？”

“不了，我在和我男朋友散步呢，没什么事儿你就回吧。”吕宋把自己的手放在了杨星城的手臂上，作势要走。

“等等，我家的那些东西你还要不要。”张乔山其实想问，我你还要不要。

吕宋终于抬起头看张乔山的脸了，他说，“不要了，用不上，都丢掉吧。”

他不想那些失望再来一遍了。

“好，你接着散步吧。我回去了。”张乔山无力地握了握手，转身回车上。车挑了一个最近的转角开走了，什么都没有留下，只有刚刚对话里保留一些新鲜的烟草味。

“宋宋，装1好难哦。”杨星城个二缺的在张乔山走后就整个塌掉了，真是难为了。

“把他吓走气走武力赶走，随便哪个都行。”吕宋在心里和肚子里的小石头说了声对不起。

他其实心里有一点开心。张乔山来找他，是因为对自己有一点喜欢吧，他是不是对那天的言行后悔了？

但是现在的处境不能允许吕宋有不确定的猜测，如果张乔山只是不知道怎么处理自己留下的废物才来找他，那么他也一定不会喜欢小石头的。

如果说小石头是他偷出来的宝贝，那么张乔山就是洞窟里的恶龙。没有人知道恶龙究竟是喜欢美丽的珠宝，也没有人知道恶龙是否讨厌自己守护的使命。

张乔山很生气，很失落，很无助。在他前二十七年的人生里，一切都顺风顺水，有求必应。他想这一次，自己是在吕宋身上栽了。

他打电话给方戟，说要放纵自我，最好可以因风起，扶摇而上九万里。

方戟在电话那头说，“你也有这一天。”

于是他跑到lutos，准备尝一尝其他的肉体，鲜美的百无禁忌的任人揉捏的，以摆脱午夜梦回吕宋要人命的洞穴和呻吟。

他要像吕宋一样，表现得自己一点儿也没有，没有被过去所束缚。

但是他失败了，雪白的侍应生躺在套房的床上，撅起屁股说豪言浪语，眼波像是涤荡过销魂香。明明是无数男人的温柔乡，却做不了张乔山的一瓢引。

日子在毫无音信中继续着，一天、一周、一个月。

张乔山成了经纬的玉面阎罗，是名副其实的工作狂。似乎只有在繁复的工作之中把感情消耗殆尽，才能有第二天醒来的力气。

吕宋经历着孕后期残忍无匹的折磨，便秘、水肿、脱发，他一个都没有逃掉。他不怨张乔山，不怨小石头，只偶尔怪罪自己是个傻人。

因为身体里存在的另一套器官和另一条生命，吕宋无论如何都要保证自身摄入充足的食物，于是怀孕以来他胖了二十斤，整个人清秀的轮廓已经找不到了。

最难看的是腿和脚，胖得像过年吃的猪脚，吕宋不得不走出六亲不认的外八，成为了杨星城一个月的笑料。

当然这样的嘲笑在吕宋用猪腿肉做了各种菜色天天塞到杨星城嘴里以后消失了。

他尽量减少外出，只在每天天黑的时候和杨星城出去走半个小时，小区边上的河边小道有几块砖、有几盏路灯他都快要数清楚了。

吕宋的头发因为激素的分泌问题稀疏了很多，但他又是个极端爱整齐爱漂亮的人，就把它们养长了，直到可以用皮筋在脑后扎个揪。

他不在乎这样像不像个女人。

他更在乎的是，怀孕期间没有爱人的陪伴，他在心里觉得自己就像一朵从枝叶上摘下来的花，不多时就要枯萎干瘪掉了。

但是他有时在黑夜里感受小石头的动作，又觉得自己就算是朵枯花，也有绝处逢生的希望。

这年的十二月十六日，吕宋在下楼的时候发现自己的羊水破了，他紧紧抓住楼梯的栏杆一边赶忙给杨星城打电话，以致于手掌心被摩得伤痕累累。

打开衣柜刚拿好待产包，他就被一阵剧痛逼退到床脚坐下了，或许那已经不能称之为“坐下”了。

小石头在听遍了世界的美好之后，迫不及待地想要出来看看，只是他不知道生自己的是爸爸，不是妈妈。

对于一个男人，这该是一件多难的事。

王医生在接到杨星城的电话之后，立马和隔壁的孙大夫准备起来，以保证一个曾经阳光快乐的男孩在九个多月漫长的等待之后，成功生下他爱情的结果。

吕宋觉得自己被撕裂了，他的身下是一个巨大的黑洞，假如有人妄图探索，就会被回报以热烈的鲜血、以吕宋的痛喊。

可是还是有人在不断地侵犯，一指、二指……直到十指。

黑洞中的怪兽睁开了眼睛，是一双惨红的带着血色的残暴的眼睛，他看到了黑洞外奇妙的人和物，决定用自己的力量全部占为己有。

在这样的里外合击的境况之下，吕宋是个无风天的风筝，想飞飞不高，想要保持飞翔就需要放风筝的人奋力奔跑，掉到地上时头就硬生生撞到地上。

他痛苦极了。一是肉体上的痛苦；二是他想到这个世界上能够理解他痛苦的人太少了，少到他一点都不想飞起来。

十六日晚上十一点，吕岫小儿出生了。

吕宋深呼出一口气，慢慢把灵魂一个一个收回来，再抬头看向了孙大夫手机的一团红肉。此时他没有怀念青春，复述执念，他只知道这是自己的孩子。

九个月的血脉相连已经让他们这个辈子都难以分离。

在看到小石头安好之后，他才放心闭上眼睛，陷入了长久的昏睡之中

他的眼角是一滴干净的泪水。

那是吕宋决定，新的生活要从此刻开始了。

远方的张乔山还不知道，自己虽然是个未婚人士，但他的第一个孩子已经降落在这个城市某个医院的产房里，正闭着眼睛毫无压力地大哭，第一次发出了声音。

但是他忽然被一阵心悸抓住了，举到一半的脚步停了下来。他回头，看到的是吕宋说太短公司阶梯，看不到吕宋亦步亦趋时飘扬在发梢和满足的嘴角。

第六感让他觉得，必定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已经发生了。可是如果这件事情和吕宋有关，他已经不会想到要告诉自己。这个事实使一向自信的他感到了深深的失落。

他又想到，他已经试着从和吕宋的关系中走出来，并且快要成功了，于是摇了摇头把脑海里杂乱的念头甩掉了。

有一阵干燥粗糙的风吹起来，送走了张乔山的车。